下課后，趙媽媽和女兒交流。（攝影 謝杰）

封面新聞記者 謝杰 攝影

△秋華和川劇變臉師傅林春。（受訪者供圖）

用10年時間探索女兒喜歡的“技能”

“我們是一個幸福的大家庭，有11口人。小秋華有兩個哥哥、兩個嫂子，還有4個侄兒（女）。用我孫子的話來說，秋華是家里的‘團寵’?！?/p>

4月11日，暖陽午后，南充蓬安縣一處居民樓二樓，57歲的趙海英，剛和女兒打掃完房間?！皹巧下┧尲依镉行﹣y，剛好秋華在學校是學家政專業(yè)的，今天很多打掃都是她獨立完成?！?/p>

收拾完房間，女兒殷秋華去午休，趙海英坐在客廳里，談起她的“唐寶幺女兒”。

38歲那一年，趙海英生下期待已久的女兒，因為出生在農(nóng)歷九月，取名“秋華”。

6個月時，小秋華診斷出唐氏綜合征，要面對智能落后、特殊面容、生長發(fā)育遲緩甚至更多疾病。但趙媽媽從沒想過放棄，全職照顧女兒，帶她四處求醫(yī)。

女兒7歲時，趙媽媽希望能找到一樣女兒喜歡的東西，“有個她喜歡的、愿意學的、能學會的一技之長，能作為謀生手段，能有口飯吃?！庇谑勤w媽媽帶著女兒開啟了尋找之路。

女兒喜歡小提琴，買琴學了一個學期，連指法也沒能掌握。但學琴過程中，趙媽媽發(fā)現(xiàn)了音樂對女兒的感染力?！八挚吹教枵f想學，又去報名學拉丁舞、中國舞，但發(fā)現(xiàn)她基本不能和老師溝通，也沒法和同學互動，跳舞也不合適?！?/p>

直到2021年，蓬安縣殘聯(lián)拍攝一個講述殘疾孩子的情景歌舞《不會微笑的天使》，17歲的秋華成為了這部劇的演員之一。

趙媽媽陪女兒去學習排練，發(fā)現(xiàn)女兒總盯著指導老師林春看，還跟著做各種動作，專注極了。節(jié)目排練了近1個月，趙媽媽一直觀察，發(fā)現(xiàn)女兒極其喜歡這位老師。一打聽，這是一位川劇演員。

正式演出結(jié)束后，趙媽媽攔住了老師林春：“請您收下秋華做學生，和您學川劇”。

林老師早就注意到這名特別的“唐寶演員”，也被趙媽媽感動。一點點“摸骨”，了解秋華身體情況后，定下了川劇變臉這個技能。

△小秋華和母親趙女士、師父林春。（攝影 謝杰）

“簡直太合適了！秋華不能交流，但變臉不需要說話。唐氏患兒的臉部生理特征也能被臉譜遮起來?！壁w媽媽回憶，女兒第一次接觸川劇變臉，臉上的專注和眼神里的光，仿佛都在說，這就是她和女兒找了10年的“喜歡的東西”。

“她學的，我也都學”

2021年冬天，小秋華拜師林春，學習川劇變臉。到現(xiàn)在，用兩年半的時間，能變8張臉譜，1張回臉，能表演《有一個姑娘》等節(jié)目。最近，小秋華正在學習吐火表演，下一步還要學習快三張等更高難度的變臉表演。

“第一年是最難的。她的身體和智力情況擺在那里，老師掰碎了一點點教，她也很難吸收，只有靠練。”女兒學得慢，趙媽媽就一起學，學會了回家陪練。

“我也不懂川劇不懂變臉，老師上課的時候我就拍視頻，回家后對著視頻練，邊練邊拍給老師看，老師糾正后，我們繼續(xù)練?！鼻锶A身體軟，四肢不協(xié)調(diào)。趙媽媽就跪在地上一點點掰著女兒的腳，找到角度、力度和位置，反復練成肌肉記憶。

“確實，我也打過。沒辦法，她記不住啊，只有嚴厲要求，她才能練到位?！壁w媽媽告訴記者，她和師父林春都沒有因為秋華是唐寶就降低標準，但身體條件限制，她一開始學得很慢，一個動作要練一周才會。“別人付出1分，她就付出100分，要練就練到位，才是真正對她好?！?/p>

△趙媽媽在教室外觀察女兒上課情況。（攝影 謝杰）

每天早上五點半起床，6點到附近的山上練2個小時基本功，8點過回家吃早飯，到晚上9點睡覺。除了上學和康復的時間，要么跟著老師訓練，要么在家自己練。“每天最少都是七八個小時，就這么練了一年半，師父說基本功算是練出來了。”

第一次登臺，是助殘日的主題演出，小秋華一身川劇扮相登場，表演非常順利，掌聲中女兒白凈的臉上滿是歡喜和興奮，趙媽媽在舞臺下，淚奔。

“到現(xiàn)在，她已經(jīng)上了大大小小幾十個舞臺，每一次她都歡喜極了。”現(xiàn)在秋華已經(jīng)有一套自主學習訓練邏輯，能表達能分析，“現(xiàn)在訓練比以前順暢多了，她自己也對川劇變臉有了很深的感情?！?/p>

“我們要做的是找到原位，堅持下去”

午休1個多小時，小秋華醒來，洗漱一番后，向客廳里的記者行了個川劇表演中的蹲身禮，“姐姐好！”然后給礦泉水瓶接水，拿著木棍，站到陽臺上練習吐火。

“幺女兒，你看下風向，判斷你該朝哪邊站?！壁w媽媽一句提醒后，站在玻璃門邊陪著?，F(xiàn)在每天除了練習變臉功夫，秋華還要練習10瓶礦泉水的吐火技能?！白罱喈斢诩?，我們請了假，練好后，師父說過關(guān)了，就會回學校繼續(xù)上課。”

川劇藝術(shù)練習，給秋華的唐氏綜合征帶來很多改善?，F(xiàn)在，秋華認識很多字，會煮飯，會表達感情，會搜索網(wǎng)上信息，會發(fā)消息和同學朋友聊天談心，“還會在我和她爸爸吵嘴的時候，兩邊說俏皮話來勸?！?/p>

△母親趙女士陪女兒在陽臺練習吐火。（攝影 謝杰）

最近，越來越多人關(guān)注到秋華，每天趙媽媽都能收到很多信息?！斑@讓我感動，大家關(guān)注唐氏寶寶這個群體，給我和很多家長都帶來力量?！?/p>

趙媽媽會告訴女兒很多人喜歡她，給她點贊。“但對我們來說，更重要的是找到本身的原位，堅持我們該做的事情。”

現(xiàn)在，秋華也有了自己的目標——想去北京，想到中國殘疾人藝術(shù)團。“我就和她說，她的夢想在天上，要腳踏實地去努力，做好每一天，才能抓住這個夢想?！?/p>

△秋華和師父林春上課。（攝影 謝杰）

在秋華家里采訪完后，和秋華、趙媽媽及秋華的川劇師父林春，一起前往蓬安縣相如一小，參加蓬安縣文化館非遺文化進校園的常態(tài)課程。今天的學習內(nèi)容是《七奶奶坐花轎》，秋華是“旁聽生”，也是“小助教”。

看到秋華在教室里很快進入狀態(tài)，趙海英坐在教室外的臺階上，聯(lián)系南充市特殊教育學校的班主任老師，溝通女兒學習安排。

打完電話，趙媽媽笑了笑，“你看，當媽的就是這樣，娃兒事情一件接一件。”

談及巨大關(guān)注度帶來的影響，以及網(wǎng)上關(guān)于她太過嚴厲的質(zhì)疑，趙媽媽說：“我聽過太多的聲音了?！?/p>

也有過想放棄學習高難度技能的時候，“但我的女兒在發(fā)光，她用她的光芒和喜悅，讓我陪著她堅持?！?/p>

“她是外星球來的寶寶，和地球上的寶寶不一樣，所以她才這么特別”。這是小時候趙媽媽對女兒和向女兒投來異樣目光的人說的。

“她在舞臺上閃閃發(fā)光，就像是穿越劇里演的穿越重生一樣，我看到了一個全新的秋華?！边@是后來趙媽媽看女兒演出后和朋友們分享的。

“在我心里，我的寶貝女兒像一塊有洞的布，一塊有瑕疵的璞玉。”趙媽媽說，她這樣給自己定位：

我是一個雕刻家，要去狠心拿著“刀”去雕琢，才能讓她成為一塊寶玉。我是一個繡娘，要細致耐心去穿針引線，才能讓她這塊布綻放出花朵。最后我才是一個母親，用愛去陪伴她，去照顧她。

每個母親都會給孩子講很多故事。外星人、穿越劇，是趙媽媽講給女兒也講給自己的故事。以此，說服自己坦然面對女兒每一種樣子?！昂菪摹薄澳托摹薄皭坌摹?，則是趙媽媽在女兒人生故事里，書寫的“為母之道”。